江南的秋夜裹着刺骨的湿寒,雾气如薄纱般笼罩着青石巷。巷尾的"悦音戏楼"已荒废十余年,朱漆剥落的飞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风吹过时,灯笼骨架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极了垂死者的喘息。当地人都说,每逢月圆之夜,戏楼里就会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人曾在门缝里窥见红衣戏子飘来荡去的身影。
年轻的戏曲记者程砚为撰写一篇关于传统戏班的报道,听闻悦音戏楼曾是江南最负盛名的戏班子"霓裳阁"的驻地,执意要进去探寻一番。守巷的老更夫颤巍巍地拦住他:"后生仔,这戏楼去不得!二十年前,霓裳阁当家花旦白秋棠唱《牡丹亭》时突然暴毙,打那以后,戏楼就成了凶宅,进去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没了......"
程砚笑着摇头,只当是老人迷信。他趁着夜色撬开生锈的铜锁,推开戏楼大门。一股霉味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戏台上方的藻井雕着精美的戏文图案,只是金漆早已斑驳,画中人物的眼睛不知被谁挖去,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戏台两侧的楹联写着"假面扮尽忠奸事,素弦弹破古今愁",字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架好摄像机,准备拍摄空荡的戏楼场景。突然,后台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叮叮当当,由远及近。程砚屏住呼吸,顺着声音走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只见梳妆台前摆着一排褪色的戏服,胭脂水粉瓶散落一地,镜中倒映着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缕青丝从镜中垂下。
"是哪位贵客来了?"一个婉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程砚浑身僵硬,缓缓转身,看见一位身着大红戏服的女子正坐在戏箱上。她眉眼如画,朱唇微启,只是脸色惨白如纸,眼角还挂着一滴血泪,额间的红绒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女子起身时,程砚才发现她的戏鞋并未沾地,广袖飘动间,竟透出几分虚幻。
"我是来......来采访的。"程砚强装镇定,握紧手中的录音笔。女子轻笑一声,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凄婉:"采访?二十年前,也有人来采访霓裳阁。那天,我正在唱《牡丹亭》的"幽媾"一折,刚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突然掐住自己的脖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有人在我的茶水里下了毒,我就这么,倒在了戏台中央......"
程砚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戏箱。箱盖突然弹开,里面滚出几个沾满灰尘的头面,还有一张泛黄的报纸。他捡起报纸,借着月光看清标题:"霓裳阁花旦白秋棠暴毙,疑遭同行嫉妒投毒!"照片上的白秋棠笑靥如花,与眼前的女鬼竟是同一人。
"想知道凶手是谁吗?"女鬼突然逼近,冰冷的气息喷在程砚脸上,"就在台下,坐着霓裳阁的所有人——我的师傅、师兄弟,还有我最爱的人......他们都嫉妒我的名声,想让我永远闭嘴!"话音未落,戏楼里突然响起锣鼓声,戏台亮起幽幽绿光。程砚惊恐地发现,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他们穿着民国服饰,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女鬼飘上戏台,水袖翻飞,开始唱起《牡丹亭》。她的声音时而婉转,时而凄厉,唱到动情处,口中竟涌出黑色的污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随着唱腔,台下的"观众"们缓缓站起,伸出枯槁的双手朝程砚抓来。
千钧一发之际,程砚想起老更夫塞给他的护身符。他摸出护身符高举,金光闪过,女鬼发出一声惨叫,台下的鬼魂瞬间消散。但护身符也随之碎裂,女鬼的身影却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你?太晚了,你已经入了戏......"
戏楼的墙壁开始渗出血水,程砚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吞噬。恍惚间,他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真相——白秋棠天赋异禀,被霓裳阁重点栽培,却遭众人嫉妒。她的师兄兼恋人周文远更是因爱生恨,在她演出当天,将毒药混入她的润喉茶中。白秋棠死后怨气不散,将整个戏班的人都困在这戏楼里,日复一日地重演那场死亡之戏。
"文远,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女鬼突然变回白秋棠生前的模样,眼中满是绝望。程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正是报纸上刊登的周文远。周文远的鬼魂颤抖着开口:"秋棠,我后悔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这戏楼里赎罪......"
就在这时,戏台中央出现一道漩涡,发出耀眼的光芒。程砚听见老更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想破局,就唱完这出戏!"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戏服披在身上,登上戏台,与白秋棠对起戏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程砚的声音起初颤抖,渐渐变得坚定。随着唱腔,白秋棠的表情从怨恨转为释然,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当最后一句唱词落下,戏楼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所有鬼魂都露出了微笑。
光芒散尽,戏楼恢复了平静。程砚走出戏楼,发现天已经亮了。老更夫站在巷口,手中握着半块玉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二十年前,我是霓裳阁的琴师,亲眼目睹了一切。这半块玉佩,是秋棠的遗物,现在,该让她安息了。"
后来,程砚撰写的报道《戏魂》轰动一时,但他再也没见过悦音戏楼。有人说,那座戏楼在黎明时分彻底消失了;也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唱戏声,只是这次,曲调里不再有怨恨,而是带着解脱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