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赵倩眯起眼,看着小区里忙忙碌碌出行的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烦恼,谁会关心一个传销骗子是否躺在医院里?谁会关心他的女儿此刻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撕裂?
坐进林大伟的车,赵倩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大二那年,为了替他还债,同时打了三份工。有一天凌晨回宿舍,被保安当成小偷拦在门外。"
林大伟专注地开车,没有打断她。
"而我父亲,"赵倩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当时或许正做着美梦,梦到自己即将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她攥紧了拳头,"现在他病了,我凭什么要去管?"
林大伟沉默了一会儿:"你可以不去。"
赵倩苦笑:"但我必须去,不是吗?"她转头看向林大伟,"不是因为他是我父亲,而是因为我不去的话,我和他还有什么区别?"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赵倩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恨,还是该怜悯,或者只是麻木地履行一个陌生人最基本的道德义务。
"准备好了吗?"林大伟停好车,轻声问道。
赵倩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吧。"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赵倩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插满管子的父亲赵庆林。他的脸肿胀得几乎认不出来,只有那稀疏花白的头发还能让她确认这确实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
"出血面积很大,现在只是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医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继续治疗的意义不大。是否放弃治疗,需要家属决定。"
赵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机械地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
林大伟一直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们走到大厅的长椅旁坐下,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
"我想放弃治疗。"赵倩突然开口,声音干涩,"这是不是很不孝?"
林大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赵倩就苦笑着摆手:"算了,不让你为难。"
她抬起头,眼神决绝,"我决定了,放弃治疗。或许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大半辈子活在传销的白日梦里,临了还能带着这个梦离开,不用面对法律的审判,也不用面对被他害得支离破碎的家庭。"
她站起身时,林大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问问阿姨的意见吧。"
"我妈?"赵倩的声音陡然拔高,"她难道不想解脱吗?跟着赵庆林大半辈子,大半时间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那种煎熬你根本不懂!"
"但从法律上讲,"林大伟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作为配偶,她比你更有决定权。"
回程的车里沉默得令人窒息。赵倩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起自从父亲沉迷传销后的一幕幕,被拉进传销组织后醒悟过来的亲戚的破口大骂、讨债的人年三十登门催债,乃至后来的额高利贷骚扰……
所有这些,都是她和妈妈在一直承受着,兜底着。她怎么能不责怪她的父亲,她的妈妈怎么能原谅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