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后堂的铜锁在踹踢声中迸出火星,沈予乔手中的羊皮灯将门框上的朱漆映得滴血。新任尚书王庭章的青缎官服还沾着晨露,他望着破门而入的两人,案头的验尸报告被风掀开,焦黑指骨的拓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年前太医院走水,十二具焦尸至今未立卷宗。"李偃飞解下腰间牛皮袋,五石散的细末簌簌落在青砖上,"昨夜子时,我在城西义庄做了场试验——将这粉末掺进桐油,再用艾草绳引火,火势会在三息内呈青紫色,与当年武安侯府侧院的火情记载分毫不差。"她靴跟碾碎砖缝里的粉末,火星倏地窜起半尺高,映得眼尾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
王庭章的喉结滚动两下,目光落在沈予乔捧着的楠木匣上。匣子打开时,十二根焦黑指骨在丝绒衬底上摆成莲花状,每根指节内侧都有用银粉描过的细小字痕。"张守正的妻子周氏,殁于景和十七年四月初七。"沈予乔的指尖停在最中央那根指骨,"他在给周氏的安神汤里加了珍珠粉,却故意错开分量,让药效在体内淤积成毒。"
"荒谬!张守正乃太医院供奉,怎会......"
"大人可记得,景和十六年冬,武安昌的次子突发心疾?"沈予乔翻开泛黄的问诊记录,墨迹在烛火下泛着靛蓝,"张守正开的药方里,朱砂用量比《千金方》多出三倍。表面是安神,实则是让心脉虚浮,需常年服用他特制的"护心散"——那药里掺的,正是能与五石散起反应的硝石粉。"他抽出张火漆封印的密信,封面上"武安别院"的暗纹在灯光下显形,"这是从焦尸指骨间的纸纤维复原的,张守正早将武安党羽的病症编成密码,每种药材对应不同官职品级。"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声,梆声里混着铁器摩擦的细响。李偃飞突然拽住沈予乔的手腕,将他按在梁柱后,同时抽出袖中软剑。后堂的雕花窗棂无声裂开,三道黑影挟着袖箭扑入,月光在箭头的三棱倒刺上闪过冷光。
"来得正好。"李偃飞的软剑缠住首名刺客的脖颈,借力旋身时踢翻案头铜灯,五石散粉末被火舌舔舐,青紫色火焰骤然腾起,将刺客面罩上的金线牡丹纹映得狰狞可怖。沈予乔趁机将指骨匣扣在王庭章头顶,自己则滚地避开扫来的钢刀,指尖在砖缝里抹了把药粉,扬手撒向第二名刺客的面门。
"是武安堂的死士!"王庭章在火光中认出刺客腰间的玉牌,声音发颤。李偃飞的剑尖已经抵住第三名刺客的咽喉,却在看见对方眼底的死志时瞳孔骤缩——那是被喂了牵机毒的症状,舌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
"留活口!"她急喝出声,却见刺客突然仰头咬碎齿间毒囊,黑血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腐蚀出滋滋白烟。沈予乔已经蹲在尸体旁,用银针挑开刺客指甲,取出半片染血的竹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亥初,西市米仓"。
后堂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刑部差役举着火把冲进院子。李偃飞扯下刺客的面罩,露出左颊上三瓣梅花刺青——正是三年前纵火案中,唯一从她刀下逃脱的武安死士标记。她指尖抚过肩上的烫疤,忽然听见沈予乔低唤:"来看这个。"
焦尸指骨在火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沈予乔用镊子夹起其中一根,对着火焰细看:"指节内侧的字痕,并非死后刻上去的。"他翻开验尸笔记,墨笔勾勒的指骨剖面图上,细密的血管纹路间嵌着极细的金粉,"张守正将字刻进活人的指骨,再用金箔敷住伤口,等结痂脱落,字迹就会永远留在骨头上。这种手法,和当年武安昌给死士烙下印记的方式如出一辙。"
王庭章盯着竹笺上的字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份卷宗:"景和十七年的火灾案,所有苦主家中都有这种梅花纹的炭盆。"他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当时结案呈词说,是炭火盆打翻引发火灾,但现在看来......"
"是有人故意在炭里掺了五石散,再以珍珠粉为引。"沈予乔接过卷宗,目光落在"张守正"的证词栏,"他说自己当晚在值夜,可太医院的更簿显示,子时三刻他曾离开过半个时辰——足够他潜入那些官员家中,在炭盆里埋下火种。"
窗外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西市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李偃飞将软剑收入剑鞘,指尖划过刺客颈间的牡丹纹银饰:"亥初正是换防的时候,他们想烧掉米仓的账本。"她望向沈予乔,后者正将指骨重新排入木匣,每根指骨的摆放方位都暗合九宫八卦,"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焦尸的指骨摆成离火阵,五石散的燃点又与星象相应。"沈予乔扣上匣盖,指尖在盒面刻着的玄武纹上轻点,"张守正不仅是医者,更是深谙奇门遁甲的术士。他在每具焦尸身上都设了引魂阵,为的就是让这些骨头,在恰当的时机"开口说话"。"
刑部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疾驰,车轮碾过晨露未干的梧桐叶。李偃飞掀开窗帘,看见街角茶棚的老掌柜正往炉子里添炭,火星溅在他袖口的梅花纹补丁上。三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那时她刚从火场逃出,浑身是火地撞进巷口,是老掌柜用浸了井水的棉被裹住她,可现在想来,那床棉被上,似乎也有同样的梅花香。
"到了。"沈予乔的声音打断回忆。西市米仓的火势已被控制,焦黑的梁柱间,刑部差役正从灰烬里扒出半本烧剩的账册。李偃飞蹲下身,捡起块烧裂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武安"二字,断口处还沾着新鲜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