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12月18日,
这一天燕京的气氛很凝重,凝重之下又潜藏着如烈火烹油般的热烈,远隔千里之外的华阳县弯河村黑龙潭生产队,同样如此。
一大早,
黑龙潭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就挤满了人。
几个整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有端着碗蹲墙根的,有挎着篮子站在磨盘上的,还有几个半大小子直接爬上了旁边的老榆树,伸着脖子往里瞅。
“让让!让让!”
李春生拄着拐杖挤到最前面,“额得占个好位置,这野猪可不多见!”
“春生,你慢着点!”
王秀英赶紧扶了一把,她胳膊上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的全都是鸡蛋,上面还用布盖着,“额家那口子说了,今儿说啥也得换二斤野猪肉尝尝鲜!”
打谷场中央,两头肥猪正被几个壮小伙围着。
那头黑毛家猪倒是老实,哼哧哼哧地啃着地上的白菜帮子。
另一头野猪可就不安分了,獠牙足有半尺长,在笼子里‘咣当咣当’地撞着木栅栏,吓得几个小娃娃直往大人身后躲。
“福来哥,这野猪肉咋卖的?”
赵满屯搓着手凑过来,眼睛直往猪身上瞟,“俺媳妇坐月子,想割点好肉补补。”
刘福来正蹲在磨刀石旁边‘霍霍’磨刀,闻言抬头一笑:“满屯啊,咱都是兄弟,说啥卖不卖?待会儿割两斤肋条,算额送弟妹的!”
“那不成!那不成!”
赵满屯急得直摆手,“这野猪是福来哥你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养大的,谁不知道这畜生吃的多啊?额咋能白要?不行不行!”
正说着,
刘茂财拎着杆大秤从厢房出来:“都别急,按老规矩来!肥肉八毛五,瘦肉七毛五,野猪肉贵些,一块!要下水的赶紧登记,猪头、猪蹄另算!”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额要二斤后鞧!”
“给额留副猪大肠!”
“野猪后腿额包圆了,再给额三斤肥膘!”
“队长,猪血咋卖的?额要十斤猪血!”
“猪头,额要半个猪头……”
就在众人吵嚷时,
刘兆丰叼着烟卷走了过来,“都让让!这畜生野性未褪,小心伤着你们!”
他招呼几个壮小伙把野猪笼子往杀猪凳旁抬。
旁边早已经垒好灶台,徐美娟、王二妮、王凤仪几个妯娌刚烧开两大锅水,白蒙蒙的热气混着柴火香,飘得空气里到处都是。
按弯河的老规矩,
杀年猪得请辈分最高的长辈动第一刀。
刘福来作为支书,今儿也得将执刀的荣誉让给自家老爹刘树德。
老爷子披着旧军棉袄往条凳前一站,右手接过杀猪刀,左手在刀背上轻轻一弹,‘铮’的一声清响。
说也奇怪,方才还狂躁不安的野猪突然就蔫了。
老爷子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握着刀,腰板挺得笔直,浑浊的老眼里迸出一股子杀气——那是真刀真枪里淬炼出来的气势。
当年在晋绥军打军阀,在太行山杀鬼子,后来跟着部队剿匪……
老爷子见过的人血,怕是比整个弯河大队所有社员见过的都多。
“老爷子这气势,了不得啊!”
“看见没?刘老汉身上可是带杀气的,他打了一辈子仗,手下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畜生对杀气很最灵性!”
“啧啧……这么凶悍的野猪都被镇住了,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
“啥传言?快说来听听!”
“额听老辈人说二十多年前,狐狸坡上有狼,饿极了就下来找东西吃。有一回就跑到了咱黑龙潭,就打谷场这里。当时大家都吓坏了,刘老爷子突然来了,他手里拎着一把铁锹,往路口一站,那狼愣是没敢过来,扭头跑了!”
“那怪不得哩!刘老爷子身上这是真有杀气啊!哎,你们快看那野猪……”
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那头野猪缩在笼子里,通红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老人,獠牙也不龇了,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弱了下去。
“好畜生,倒是个识相的。”
老爷子在磨刀石上‘噌噌’蹭了两下刀,雪亮的刀刃映着晨光,“家猪先来——下刀顺遂,六畜兴旺!”
刀光一闪,肥猪的嚎叫还没落,冒着热气的猪血已经‘哗哗’流进木盆。
王二妮麻利地撒了把盐,这血待会儿要灌血肠,最是鲜嫩。
几个妇女便开始围着木盆忙活起来,有说有笑地准备灌血肠的材料。
轮到野猪时,
老爷子把棉袄一脱,露出胳膊上几道狰狞的旧伤疤。
五六个壮汉刚把野猪按上条凳,这畜生突然又挣扎起来。只见老爷子眼一瞪,左手铁钳般扣住野猪下巴,右手刀光如电。
“噗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野猪连声都没出,四蹄一蹬就没了动静,围观的半大小子们看得目瞪口呆,紧跟着轰然叫好。
猪血放净后,真正的活儿才刚开始。
生产队的老把式赵老蔫儿叼着旱烟袋走过来,他干这行三十年了,经常去各个大队杀猪,手上的老茧比鞋底都厚。
“树德哥,你歇着,这活交给额。”赵老蔫儿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从腰间抽出一把锃亮的刮刀。
几个壮汉把肥猪抬到门板上,赵老蔫儿在猪后蹄上割开个小口,招呼他徒弟铁柱:“来,吹气!”
铁柱是生产队出了名的‘气蛤蟆’,他鼓起腮帮子对着猪蹄切口‘呼哧呼哧’猛吹。
猪皮渐渐鼓胀起来,像个打满气的皮球。
王秀英赶紧用麻绳扎紧切口,几个孩子看得直拍手:“鼓了!鼓了!哈哈哈……”
这边刚忙活完,那边几个妇女已经提着滚烫的开水过来了。
赵老蔫儿试了试水温,抄起葫芦瓢往猪身上浇。
烫猪可是个精细活,他一边浇一边念叨:“水要烫得吱吱响,但不能起泡,这火候啊...可得拿捏准了!”
褪毛的场面最热闹。
七八个汉子拿着刮刀围成一圈,赵老蔫儿打头阵,刮刀所过之处,黑毛纷纷脱落,露出粉白的猪皮。
小孩子们在边上捡猪鬃,这玩意儿供销社收,一把能换两块水果糖。
“老蔫儿叔,你这手艺绝了!”刘兆丰看着光溜溜的肥猪直竖大拇指。
赵老蔫儿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算啥?六零年那会儿,额一天能给公社宰五头猪。”
说着抄起开膛刀,
从猪脖子到尾巴根‘唰’的一刀到底,内脏‘哗啦’滑进大木盆里。
王二妮带着妇女们立刻围上来分拣下水。